这里是CW未命名色彩。

作者 | 霜月

编辑 | 烺烺

制作 | 星水

“当你的孩子睡在你旁边的时候，你会开始考虑这个世界的纯洁性。”

Timor是一名珠宝设计师，家住圣彼得堡的中产阶级社区。为了守护他口中的“世界的纯洁性”，他在工作之余，还参与维护一家名为“俄罗斯父母”的网站，致力于守护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他自视为一名“反腐化儿童”的斗士，而要战斗的对象，就是俄罗斯的同性恋人群。

阻止线下的同志电影节是他们的方式之一。Timor和同伴Dimitri驱车前往活动现场，两人都显露出些许的兴奋。Dimitri哈哈笑着，说起他想到的好主意，“我们去买点香皂和绳子，放进礼礼品袋里，然后在电影节门口发给参加的人们。每个袋子里都放上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自杀吧，清洗干净你污染的土地’。”

电影节在晚上举办，傍晚时分，参加者陆续到来。楼下，一名佩戴彩虹元素饰品的男性热情地欢迎大家，指路后随手递上小礼物。众人不疑有他，轻声致谢，没有人会想到礼品袋里装的是恶毒的诅咒。

图源：纪录片《围捕：俄罗斯反同战争》

随后出现的两位女士有些迟疑，询问男子的身份，其中一位打开袋子瞧了一眼，“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把礼品塞回男子手中后便疾步离开。等候在护栏外的Timor和Dimitri见计划不成，扯着嗓子对她们大喊：“小妞，你们哪里不对劲？我们有异性恋疗程，还提供美丽的友谊哟！”另一人高声符合，“吊死他们，烧死他们！”

骚扰不断发生，电影节的保安却只会在有人受到攻击时出面阻止。

在看不到的地方，Timor的同伴采取了更卓有成效的方式。电影节活动举行到中途，警察们出现了。因为他们收到匿名举报，称楼里有爆炸性设备。所有人都被强制撤离，大批警员带着警犬赶来，拆弹专家也到达现场进行检查，最后却一无所获。炸弹威胁是假情报，电影节却因此未能顺利举行。

Timor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对给警察提供假情报的Zorro更是不吝称赞：“他阻止了这场邪恶的同性恋聚会，他是真正的爱国者。”

对同性恋社群的人来说，仅仅是想要参加一场电影节，已经是如此困难重重。他们被奇葩的礼物羞辱，被言语攻击，活动也半途而废。然而，在这种程度的破坏行动下，他们至少还能保证人身安全。

比起Timor他们的破坏和恐吓行为，另一个组织“治安维护会”的活动要激烈、可怕得多。他们将同性恋群体视为“猎物”，乐此不疲地开展了一场又一场的“狩猎”活动。“狩猎”成果以视频的形式发布在网上，供数以万计的俄罗斯人观看。

视频中的“猎物”们，有的浑身赤裸，被兜头浇下一瓶尿液；有的则被当街拖拽、殴打……一位男性满脸是血，施暴者用枪指着他的头，逼迫他承认自己的性向、进行侮辱性的性动作。警察告诉人权观察会的Tanya，他们正在调查之中。但她知道，这些施暴者很难被定罪，官方还没有认定这样的攻击是犯罪行为。

图源：纪录片《围捕：俄罗斯反同战争》

网络不仅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刑场”，同时它也满布着不怀好意的陷阱。

女孩Katya留着一头红发，看起来神采奕奕。她掌握着“治安委员会”圣彼得堡分会，在她的组织下，团队中的男性在网上假装同性恋人群，通过社交网络来编织陷阱，寻找真正的同性恋者，诱骗对方进行线下的见面活动。他们将同性恋者定义为“恋童癖”，所有的暴力行为都被容纳进“打击恋童癖”的幌子之中。

这一回，Pladmir充当诱饵，他和一位男子在网络上交流了一段时间，为了他们的“狩猎”活动，他提出了见面邀约。这次“周末消遣活动”聚齐了十多个位成员，其中一人专门负责摄像记录。

Pladmir开始打电话，Katya一脸戏谑，示意大家保持安静。让他们不爽的是，对方颇为谨慎，不愿意到这个公寓来。尽管很不耐烦，Pladmir还是决定出门与对方见面，再找机会带他过来。大约一个小时后，计划成功了。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会想到，在门的背后，是一群兴奋、嗜血的猎人。

他即将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抓到你了！”

两个男性成员擒住他，Katya负责问话，其他人则围站在一旁。对方被这样的变故吓到了，崩溃大哭，几乎说不出话。男子Sergei见他不配合，直接动粗，旁边有人提醒：“别那么狠。”

图源：纪录片《围捕：俄罗斯反同战争》

“审讯录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Katya连珠炮似的提了许多问题，如果对方不肯乖乖配合，她的声音就会变得很严肃，提醒对方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周围可是有10来个身强力壮的男性。

“你和男人、女人都上过床吗？”

“你们怎么变成同性恋的？”

“你父母知道你是同性恋吗？知道了会怎么样？”

“视频被发到网上，你会失业吗？”

……

围观着男子跳完一段滑稽的舞蹈后，他们终于决定放人。视频随后会被放到网上，他们的“猎物”将要面对更多的难题。

Dima仍记得那天的情形。他正在参加一个同志社群的私人茶会，地点十分隐蔽。一群持有武器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他惊慌失措，想要躲在角落里，却听到对方嚷着：“死基佬，你以为你能躲得过？”

他在挨揍中听到现场有枪声响起，怕得要死。一只眼睛被打伤，随后失明了，但他对警察抓捕施暴者不抱任何希望。他深知自己的在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狩猎季开始了，我们即将被围捕。”

尽管被视作猎物，尽管大环境对他们的态度十分糟糕，当中的一部分人，仍然不愿意就此噤声，被动地接受不公平的对待。

Kiril是同志权益团体“直接行动组”的元老，正在为一场示威活动做准备。由于无法取得游行示威的活动许可，他们只能采取单人示威的形式，表达他们的诉求。为了避免立刻被逮捕，任何对同性恋的直接指代都不能用，海报上只能使用迂回的表达：对仇恨犯罪进行调查，拒绝暴力。Kiril也反复叮嘱大家彼此离得远一些，以免被警察抓到把柄。

图源：纪录片《围捕：俄罗斯反同战争》

这样谨慎的举措也没能避免被干涉的命运，警察很快赶到，“巡查组的，把你身份证来出来看看，你们违反了集会的规定。”他们试图辩解，却未能发挥作用，警察要求两人一定要间隔150米以上。

在俄罗斯，这样的警察干涉受到了广泛的支持。“他们都应该被压死才对！”当警察盘问两人的时候，一名情绪激动的女子走上前来，似乎想做点什么。警察拦住了她，对Kiril说：“你看吧，不是每个人都认可你的。”

最后他们的抗议活动还是被叫停了，Kiril已经习惯了面对和警察的冲突，习惯了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的脸上带着点哀戚的神色，“他们对于宣传有自己的法案，他们可以用任何理由来逮捕一个人。”

并不是所有抗议活动都会被警察强行叫停。在城市的另一边，一个东正教组织就取得了官方许可，对一家进行堕胎手术的诊所进行抗议。硕大的海报上，画着血淋淋的婴儿。

当然，并非所有的异性恋俄罗斯人都恐同。作为一名教师，Ekaterina就积极参与并支持同性恋权益斗争。面对政府的暧昧态度和糟糕的现状，她保持了自己的清醒思考。

“对于当局来说，开展此类政治迫害正是时候。因为我们的经济形势，我们的养老金、工资、医保制度还有教育形势都日趋下降，为了阻止人们对当局的愤怒，人们需要找到替罪羊，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挑起并维持此类争端和仇视……”

图源：纪录片《围捕：俄罗斯反同战争》

参与平权行动对她来说也很危险，她的工作面对的是儿童，风险就更大了。在“俄罗斯父母”的成员看来，对多元性倾向友好的老师就是赤裸裸的同性恋宣传者，这些人试图颠覆固有观念，改变传统价值观。Timor的举报名单上就有Ekaterina的大名，他拍到了她参加同性恋权益活动的照片，他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这就是Ekaterina，她总在笑，这不健康，不正常。”

尽管Ekaterina的工作已经岌岌可危，她仍坚持参与各种活动，拒绝保持沉默。看到同性恋群体遭遇的一切，看到他们艰难的处境，她做不到冷眼旁观。更重要的是，她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小问题”，对整个国家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她害怕一切有可能朝着法西斯主义发展。

俄罗斯没有保护同性恋者免遭歧视的法律，也不承认同性婚姻，但同性性行为自1993年开始合法化，他们得到了最低的保障。

然而，20年之后，在保护LGBT权益方面，历史的车轮似乎开始往回走：官方正式认定同性恋是错误的，会对儿童造成威胁。

俄罗斯联邦于2013年7月30日通过一个修正案，修改联邦法律第5条《关于保护儿童免遭有害其健康和发展信息侵害》，在事实上禁止向未成年人（未满18岁）宣传“非传统性关系”。这项法案没有任何争议，被议会一致通过。

由于法律并没有明确列明“宣传”的定义，一些评论家根据此前法律实践解释道，新法将使得举行任何倾向支持同性恋权利的活动、为同性恋权利辩护的发言、散布与同性恋有关的正面材料、或者声称同性恋关系与异性恋关系平等的行为都会变成非法。一些地区的法律也禁止所谓的对青少年进行“双性恋主义及变性主义宣传”。[1]

图源：维基百科

这正是使得Kiril的示威活动困难重重的原因，无论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哪怕仅仅是反对暴力行为，只要和非传统性向沾边，他们就几乎永远无法取得胜利。

除了官方的“同性恋宣传禁令”，另一股助长各种暴行、挤压同性恋生存空间的势力来自教会。

当今的俄罗斯教会掌握着社会的精神方向，他们的言论会影响到无数人。俄罗斯东正教的牧首基里尔一世几乎受到了80%的俄罗斯人的信仰，在2013年7月，他公开表示，同性婚姻的想法是“天启（世界末日）的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牧师Kiril2对此深信不疑，他在当地备受尊敬，负责主持教堂集会。这位年长的牧师身形微胖，留着长长的胡子，神色平静慈祥，他将双手交握胸前，直言不讳道：“就连牲畜都不会这么做，我认为他们是精神、道德上的败坏，（他们的）脑袋有问题。”

如同大部分俄罗斯人所认为的那样，他将同性恋和恋童癖、性犯罪者甚至杀人犯划上等号，“同性恋和恋童癖一样，就是魔鬼的仆人。”

在这样的政治和宗教氛围中，俄罗斯人的恐同情绪持续上涨。民意显示，俄罗斯是非穆斯林国家和一些亚洲国家之外对同性恋最为仇视的国家之一。2013年，美国独立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调查发现，74%的俄罗斯人认为同性恋不应该被社会所接受（2002年为60%），只有16%的人士认为同性恋应该被社会所接受。此外，16%的受访俄罗斯人表示同性恋者应该被隔绝于社会，22%认为他们应该被强制治疗，5%认为同性恋者应该被“清除”。[2]

“俄罗斯父母”和“治安委员会”这样的组织正是这些情绪的产物，他们对无辜者施加暴行，却自恃正义，他们在犯罪，却不会被惩罚。

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却只能心惊胆战地过日子。Julia和Sveta的大半辈子都在挣扎着出柜，面对现状，Julia越发谨慎起来，不愿暴露自己的性向，而Sveta不想再躲躲藏藏。

这对恋人依偎在沙发上，亲昵地抚摸对方的头发以示安慰，脸上的微笑却似乎未达眼底。她们在害怕，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威胁始终存在。

参考文献：

[1] 维基百科.俄罗斯LGBT权益[DB/OL].https://zh.m.wikipedia.org/zh-hans/

[2] 皮尤研究国际态度计划.The Global Divide on Homosexuality: Greater Acceptance in More Secular and Affluent Counties[DB/OL].（2013-06-04）[2022-05-04].